《乌龙院》这出戏,讲的是宋江和他的外室阎惜姣的一场纠葛。在解放以前,南边北边的演员,都经常演出。周信芳也常演这出戏。后来他感到这戏里的宋江像是个嫖客,戏里也有许多不健康的成分,需要研究一下。于是有一段时间,他暂停了这出戏的演出。
1953年,整理剧目时,他对这出戏进行了反复思考:宋江是梁山的头领之一,后来的结局不去说他,至少在前一个阶段,他是行侠仗义的。乌龙院里的这一段故事,虽说并不光彩,但宋江毕竟还是宋江。关键是突出一封信,梁山晁盖的一封信,从对这信的态度,区别了戏里人物的正与邪。改动不大,却是点石成金,把一出表演上很有特色的剧目保留下来了。此外,周信芳还有一些技术性的修改、加工,如“刘唐下书”。
从《乌龙院》老本中宋江在“闹院”中的唱词来看:“那一日闲游在大街上,偶遇好汉小刘唐。他把那实言对我讲,请我到梁山去为王”,“刘唐下书”似乎是在“闹院”之前。可是这样的演法从未见过。而且宋江带着梁山的信就去乌龙院“闲散一回”,也似乎说不过去。周信芳看到过海派的先行者冯志奎、潘月樵演“刘唐下书”,是在“闹院”之后,就合理得多了。于是吸取了他们的演法,并进行了加工。
为了加强呼应,加强戏的气势,在开头加了一场晁盖坐寨,派刘唐到郓城县去给宋江下书。这样,戏中间刘唐出场,也就不觉得突兀了。
这出戏在艺术上的特点,就是人物不多,但个个性格鲜明,栩栩如生,而且从中可以看到当时的一些社会风貌,这些绝不是坐在家里闭门造车可以造得出来的。就这么几个人,就这么一点事,却矛盾、纠葛一环扣一环,甚至发展到非常激烈的地步。演员有戏演,观众有戏看,可谓难得。
周信芳在戏里的表演,不同于一般的老生,既有文质彬彬的一面,又有豪爽洒脱的一面,有时又有些不拘小节。更重要的是人物有着激烈的外在和内在的冲突,感情起伏跌宕很大,而这些,都通过强劲有力的麒派表演艺术体现出来,堪称一绝。
可以略举几处精彩的表演。
“闹院”的最后,宋江在门外徘徊,要走,又不甘心走,最后还是决心一走了之。先是怒气不息,接着压制下来,又不甘心,又激动起来,最后还是想开些,走吧!这一段表演连说带做,有张有弛,有收有放,电影名家赵丹对之赞不绝口。
“杀惜”,宋江失落了招文袋,那封性命攸关的梁山的信就在招文袋里,因此他气急败坏 地回到乌龙院寻找。一阵慌乱地寻找之后,他渐渐静下来,回忆方才起身、出去的过程、动 作:看看窗外的曙光,拿起招文袋,取信抽信,信在,掂掂招文袋,黄金也在,把袋子绕起 来,往哪里放呢?插在衣裳里,赶紧用手拍,身上什么也没有,哦,是挟在胁下了。走到房 门口,门倒扣着,拉门,一下,两下,三下,两手一用力,胁下挟着的东西肯定掉下了,连 忙四下寻找,还是没有。 这一段全是哑剧,动作都是虚拟的,是重复前面做过的事,而且是抓住要紧的地方,加以强调,使观众印象更加深刻,更为戏所吸引,不由得发出会心的赞叹。
这都是非常精彩的表演。
1961年底,周信芳舞台生活六十年纪念活动在北京举行。在大型座谈会上,李少春发言说:“《乌龙院》这戏我们也演的,可是宋江唱完‘行一步来至在长街上’,我们就站住了,等着听里面‘搭架子’。周院长就不这样,他唱完照旧往前走,听到里面提到宋公明,嗯!说到自己身上了,这才停下来。这就比我们演的高得多了!”
周信芳还谈到过一点:“闹院”在场上是两个人,宋江和阎惜姣。其实是三个人。还有一个,就是躲在里面的张文远。正因为里头还有一个人,所以阎惜姣才一会儿恼了,一会儿笑了,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她的目的是为了里面那个人,要把外面这个人——宋江赶走。这是非常精辟的见解。
还有1961年底,在举行周信芳舞台生活六十年纪念活动时,田汉看了《乌龙院》的演出以后,提了一个意见。因为戏的结尾是阎婆去为阎惜姣买棺木,说不认识路,要宋江陪她去,哪知一到了街上,她就大叫:“宋江杀人了!”宋江忙去拦她,两人拉扯着下场。田汉认为这样结束不好,因为那封信还在身上,这样一叫,势必到官府,那封信就会坏事。而且《水浒传》原著也不是这样处理的。周信芳说:“过去一直是这样的。老戏就是这样。”田汉说:“老戏、过去一直这样演,不等于就是对的、好的。”周信芳当时没有多说,回到宾馆,就酝酿修改。他觉得田汉提得有道理,立即进行修改。
他是这样改的:宋江杀惜以后,找到了那封信,就起身要走,要去烧掉它。正巧在这时,阎婆听到了楼上的声响,上楼来了。宋江推开她径自急急走了。闭二道幕,再拉开,宋江在寓所的蜡台上焚烧书信。起[尾声],剧终。
改动不大,却把田汉提出的问题解决了。而且没有一句台词,反而比原来的要干净些,用的是电影手法,但不生硬。田汉听说以后,大为赞叹,认为周信芳这样的大家,能够闻过即改,是很难得的。因此接下来在政协礼堂演出时,他不但自己去看,还动员了文艺界、新闻界好多人去看。演完以后,他和李维汉一起上台去向周信芳祝贺。
那天演出时还有一个小插曲:宋江要走了,可是演阎婆的演员因为修改、演出比较匆忙,吃不准上场的时间,上来晚了。周信芳就在场上急急地走8字形。一直到阎婆进来,才演下去。事后他对我说:宋江走来走去,是在想:“怎么办?”正因为这样,所以演出找不出破绽。
在这以前,《下书、杀惜》已在上海拍了彩色电影,基本上完成了,只待后期制作。周信芳回到上海以后,要对电影的结尾加以修改。由于已基本上拍完了,再制一堂寓所的景没有可能,就利用现成的院外的外景,宋江念两句“下场对”作结束。他亲自拟了几个“下场对”,问我哪个好?我建议他用了这一个:“不堪逼迫杀婆惜,回家焚书灭痕迹。”
这一次对《乌龙院》记录、整理,依据的是:
一、多次看他演出的综合所得;
二、1962年9月17日演出实况录音;
三、我记录、整理的《<乌龙院>表演艺术》。曾向周信芳之子周少麟,以及得到周信芳亲授、演过此剧的张信忠请教过,特此致谢。
这次记录、整理的几个剧目,由于量相当大,大多是挤时间赶出来的,不能仔细回忆、推敲,疏漏、谬误之处,在所难免,望乞不吝赐教、指正,先致谢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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