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经堂》这出戏,除去龙套、靠将、中军,主要就是一家人三个角色:吴汉、他的母亲宁氏和妻子王兰英。看起来似乎是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刘秀、马成的戏虽不多,但他们的到来,起了催化剂的作用,把这一家的宁静彻底打破了。
西汉末年新王朝的建立者王莽,杀了许多忠于汉朝而反对他做皇帝的大臣,其中就有吴汉的父亲。王莽为了笼络人心,后来把吴汉招为驸马,还命他镇守潼关。吴汉擒住刘秀以后,矛盾揭开,并且激化了。吴母向吴汉讲明了往日的仇恨,不但要他放走刘秀,砍倒帅字旗,更要他杀了王兰英。而王兰英和他们一家相处得很好,正在经堂拜佛念经。吴汉既是巨大的震惊,又是巨大的矛盾:“杀了她……不杀她……”小小宝剑他却拔不出手。最后王兰英夺剑自尽,母亲也上吊自尽,吴汉于是焚烧府第,投奔了刘秀。
这戏在过去,自然是从封建正统观念出发,宣扬“尽忠尽孝”的。
20世纪30年代,抗战初期,周信芳利用剧中“兴汉灭莽”的口号,借以宣传抗日,不但在舞台上演出,还拍成了电影(电影《斩经堂》王兰英的扮演者是袁美云)。正因为原剧是从封建正统观念宣扬“尽忠尽孝”,所以,在思想内容上是有缺陷的。但是当时周信芳作为一个京剧演员,能够借以在舞台上宣传抗日,却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在当时的条件下,不可能苛求他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来改造此剧。
解放以后,这戏在思想内容上的问题就显得突出了。60年代,在《戏剧报》上展开了争论。那时上海戏剧学院办的编导班要我去讲课,并且规定就讲《斩经堂》。那时我正在给周信芳记录、整理舞台艺术经验。那天我向他请假,他听了很高兴,还问我去讲什么。我告诉他讲《斩经堂》。借此机会,我问他:“您看这戏怎么说?”他略一沉吟,只说了一句话:“这个戏是‘愚忠愚孝’。”
这使我感到他对这戏有新的见地,正是“愚忠愚孝”害了吴汉一家人,他们都是愚忠愚孝的受害者。周信芳不提从前宣传抗日之事,不言而喻,他一定是认为已经做过的事,任凭他人甚至后人去评说,自己无须乎说了。
这正是大师的气度。
这戏中的吴汉,穿大靠,翎子、狐狸尾,前面还褶蟒,功夫很吃重,而且他处在矛盾、冲 突的中心,是大悲剧人物,感情大起大落,表演上要求也很高。周信芳在戏中有不少独特的 创造。例如要与马成交手时脱去褶着的蟒,是在台上当场脱,又没有“检场”,要脱得干净利 索,还要脱得好看,还要不离开人物。周信芳用了一个巧妙的办法,自己暗暗把褶蟒的衣带 松开,左手袖子让龙套拉着,他自己原地一转,一个圈转下来,蟒就在不知不觉中脱下来了。 周信芳在唱腔上,从他嗓子的特殊情况出发,而且我以为他更多的是考虑到上海“五方杂处” 之地的观众,所以尽量不用长过门、长拖腔,把[西皮流水]放慢了唱。在《斩经堂》这出 戏里的[二黄碰板]和《追韩信》里的[二黄顶板]也是不用长过门、长拖腔,有点近于“说唱”的方式,还加上[垛板],更加明快,但韵味仍然浓郁,感情非常丰富。而且易懂,易记,易于传唱。
在最后的“趟马”里,吴汉居然有下跪的身段。骑在马上是不可能下跪的。这是描写吴汉的内心,他内心深处是要跪下来哭别母亲。这在别的戏里也是绝对没有的。
这戏在周信芳演来,还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名曰“斩”,吴汉的剑,除了在前一场下场前半拔过以外,再也没有拔出来过,尤其是在王兰英面前,他绝对没有拔过剑。以他的武功,杀王兰英,岂在话下,可是他不忍心、不敢拔剑,结果还是王兰英夺剑自刎。这就更显出吴汉的矛盾、激烈的内心冲突,也很出人意外。艺术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此。在舞台上给周信芳此剧演过王兰英的有黄桂秋,他是黄派青衣的创始人,唱腔清奇俏丽,表演深邃凝重。代表作有《春秋配》、《别宫、祭江》、《蝴蝶媒》、《女起解》等等。在这里用的就是黄派唱腔。
后来演王兰英的还有李玉茹和金素雯(她也是学黄派的)。
这戏在解放后周信芳只在内部演过两次,我都有幸看到了。但毕竟看得太少。幸亏周少麟得到过他父亲的传授,又多次演过此剧。他有一些改动的地方,如:一连串跪步向母亲求情;唱“从空降下无情剑……”时,要去拿又不敢拿母亲掷在地上的宝剑,在[纽丝]中连加两次重[撕边]使之突出;还有在[四击头]亮相时闭眼不敢看宝剑;以及唱“贤公主……”时“推磨”到“小边”,唱后再“推”回来。这些改动都得到了他父亲周信芳的认可。
这次有了少麟的支持、指点和帮助,我才得以顺利完成《斩经堂》剧的记录、整理,但他还是不愿署名,特在此郑重说明,并深深致谢。在笛子的过门记谱方面,向戏曲音乐专家连波请教过。此外,上海京剧院冯钢也曾给予帮助,一并致谢。
《斩经堂》电影抗战时期我在重庆看过。那时我还在读小学,所接触的京剧爱好者都是迷“京朝派”的,但他们对周信芳的电影也禁不住叫好。
卫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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