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粤剧院整理,杨子静、莫汝城、林仙根执笔
粤剧《搜书院》导读
谭志湘
粤剧《搜书院》是一出在传统戏基础上经过整理、改编、再创造的优秀剧目。1956年由广东粤剧团(即后来的广东粤剧院)演出。编剧杨子静、莫汝城、林仙根。同年被拍摄成彩色戏曲电影艺术片。
故事发生于清雍正、乾隆年间。在海南,有琼台书院掌教谢宝的故事流传。清末,诞生了以谢宝故事为主的琼剧《搜书院》,后失传。1954年广东省海南戏曲改进分局根据老艺人的回忆整理出琼剧“书房会”、“围书院”、“搜书院”三折。粤剧本即在琼剧的基础上经过增删,重新塑造人物,设置矛盾冲突,使其成为一部有头有尾、脉络清晰、人物鲜明、剧情起伏跌宕的好戏。
《搜书院》描写的海南镇台千金飘失一只风筝,命丫环翠莲去寻找。书生张逸民拾得风筝,并在上面题词。镇台夫人发现翠莲寻回的风筝上有诗,疑其行为不端,百般拷打后锁入柴房,欲送道台为妾。翠莲柴房感叹身世,不甘为妾。得丫环秋香相助,翠莲逃离镇台府,投奔琼台书院。书院掌教谢宝路遇女扮男装的翠莲,将其收留。镇台闻风,围困书院,欲搜出私逃的婢女。翠莲与书生张逸民相会于书斋。张逸民对翠莲的遭遇颇为同情,又敬其勇气义气,决心相助。谢宝不畏强权,设计使翠莲脱险。一对青年男女在椰林之中相会,终成眷属。
《搜书院》可以说是一部“推陈出新”的典范之作。在1953年召开的第二届文代会上严肃地批判了创作当中公式化、概念化倾向,1956年又提出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推陈出新”等文艺政策,戏曲工作者创作思维空前活跃。琼剧《搜书院》仅是一个残本,但作家敢于在此基础之上进行创作,就是女主角翠莲这一人也是残本中所没有的。剧作家跳出了公式化、概念化的樊篱,另辟蹊径,创作出一部别具新意的作品。
有人说这是一出爱情戏,其实爱情并非是这出戏的主线,爱情只是反抗强暴争取人权斗争中的一条辅线。就翠莲与张逸民的爱情而言,也远远地避开了一见钟情式、青梅竹马式、贫富悬殊式、少女怀春式等这些故有的爱情模式。《搜书院》中的爱情很独特,没有似曾相识之感,也不具备可重复性,《搜书院》的爱情只属于翠莲、张逸民这一对青年男女。这种独特的爱情描写是可贵的,是具有艺术价值的。
被侮辱、被损害、被欺凌的婢女与陌生男子相遇,一首“咏风筝”:“命虽同纸薄,身肯逐飘蓬”,仿佛是翠莲人生的写照,这让她感叹身世,黯然神伤,失足跌跤,引得陌生男子为她撕袍裹伤。这一点点温暖让她心动,但这不是爱情,仅仅是感恩。书生也只是同情,没有爱情。
然而,翠莲又确确实实是爱情的女主角,她的爱情是伴随着抗强暴、争生存而诞生的。“柴房自叹”是一个人身失去自由、遍体鳞伤的女奴的呐喊,她“不信奴婢生来身下贱”,她不肯“冤屈招承累张生”,她知道“相公居心良善”,她翠莲是“行止光明”。她有过轻生一闪念,但看到被包裹的伤口,她产生了活下去的欲念,不肯就这般负屈含冤而死。这一点点温暖成了她心中的光明、生活的希望,给了她抗争的勇气。朦胧的爱慕之情也相伴而生。
“书房相会”始进入爱情试探、表白阶段。这是一场层次分明、脉络清晰的情感戏。一个是要表衷肠,一个是为婢女遭遇身世惆怅黯然,继而是一个叙事,一个抒情。翠莲以近似白描之笔法,叙述了丫环被冤枉,镇台夫人以有私情为罪名大施刑杖,弱女子咬紧牙关不肯说出题诗书生张逸民……书生愤懑,更痛丫环遭此苦难,敬意油然而生,痛惜与爱怜自然而然转化为爱情。当张逸民发现眼前的书生就是翠莲时,他不仅又惊又喜,但更多的是忧虑,担心镇台势力大,难以与之抗衡。书生是理性的。
从柴房到书房,剧作家为观众塑造了一个坚强而不失柔韧,勇敢又充满聪明智慧,倔犟敢于抗争,而又柔情似水的女性。在通往爱情的路上,她没有“红娘”式的人物相援,也不容许她有片刻的犹豫彷徨,她是以生命为代价寻求爱情的归宿。这种争取对一个少女而言是残酷而又惨烈的,本该瑰丽的爱情,为此涂抹上了几缕冷峻的色彩。这一人物的塑造使戏剧别具审美价值。
对抗强暴使一对青年男女心心相印、情愫相通,这是在强权重压之下产生的爱情。剧本用了不少笔墨写镇台的残暴骄横、不可一世,写镇台夫人的凶狠刁蛮、自以为是。他们手中有权,恶奴兵丁成群,气焰嚣张,势不可挡。他们围困书院,残害无辜。书生、婢女与之对抗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们已是砧上肉,但不甘心任恶人宰割。教书先生谢宝、书院老仆林伯,还有轿夫等人不是直接受害者,也可以不被牵扯进是非中来,但他们站在了被害的弱者一面,与恶势力周旋,最后战胜残暴者。如果说这些人构成了一个弱势群体,那么掌教谢宝则是他们中的代表。
谢宝是《搜书院》中的男主角。他出场较晚,仿佛是游离于书生与婢女的爱情之外,但真正与镇台面对面进行斗争是谢宝。
谢宝可以说是封建时代正直知识分子的典型。一位饱学之士不入仕途,甘为教书先生,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却能以苦为乐。“海边步月”一场,他借景抒怀。刚刚过了重阳,天上挂着半边月亮,他却吟出了“一轮明月照海南”的诗句,林伯指出,他打着哈哈:“你见半边明月,我也见半边明月,合起来岂不是一轮明月了么?”言谈举止充满幽默。林伯赞他“无所不识”,他接下来自嘲“有所不晓”:“一不晓阿谀奉承,二不晓颠倒是非,三不晓伤天害理”。他恨吏恶官贪,因此他对这种“愿得英才而教育之”,远离官场污淖的生活感到心满意足。“虽穷何患?”这就是他胸中的圆满,心中的一轮明月也由此而生。一场步月抒情把一位有骨气、刚正不阿、豁达可爱的教书先生勾勒出来了。
面对书院被围,自己的学生收留镇台府婢女,谢宝又显出他崇奉礼教、迂腐学究气的另一侧面,搬出了所谓出奔则有志,淫奔则不该,敬之为同情,纳之为非礼……这一笔确实写得好,不是贬低人物,也不是故意给正面人物脸上抹黑,谢宝如果不是如此思考,如此提出问题,那就不是掌教谢宝了。这一笔给人以历史的真实感和生活的真实感。
面对官高势大的镇台,琼台书院一个小小的掌教与之正面交锋,把全剧推向了高潮。当谢宝站在主持公道、维护自己的学生、援救受难婢女的立场时,他仿佛是变了一个人,把他那套“淫奔”、“非礼”之说抛到了九霄云外。面对气势汹汹的镇台,谢宝不卑不亢,显出的是文士的清高脱俗。他以退为进,抓住镇台“重刑治乱”,“多杀立功”,“百姓畏虎威”等酷吏之行,不信有婢淫奔。这真是一箭双雕,既宣场了其恶行,又否定了婢女藏于书院之说。当镇台要强行搜书院之时,谢宝又以朝廷法度为由,以攻为守,让气壮如牛的镇台软了下来,处于进退两难尴尬之地。此时的镇台已败下阵来,一步步落入谢宝的圈套之中。谢宝与镇台交锋的两场戏,一场在书院之中,一场是在去道台府取公文的路上。从表面看谢宝都处于劣势,是弱者,但就是这样一位手无寸铁的老儒始终是牵着镇台的鼻子走,将其置于自己的股掌之中,这就构成戏剧的内在张力。
至此抗强暴这条主线就十分显著突出了。然而辅线也并不显弱,主辅线扭结得非常自然。这种扭结使正剧之中不乏悲剧色彩,又兼喜剧之美,情通理顺,条理清晰,戏丰富多彩且好看。
马师曾、红线女是两位粤剧表演大家。马师曾饰演的谢宝儒雅飘逸、洒脱风趣,在与镇台周旋的两场戏中,他的内心节奏掌握得非常出色,给人以内紧外松之感。在箭拔弩张的形势下,他从容镇静,内在表演却十分充实。红线女饰演的翠莲纯朴自然又不失机巧聪慧。书房相会时女扮男装的双重表演非常精彩,柴房自叹的咏唱脍炙人口,给人以绕梁三日之感,充分发挥了红线女所创红腔之优势。《搜书院》是两位粤剧大师的代表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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