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仁杰
《董生与李氏》导读
王安奎
《童生与李氏》是王仁杰创作的梨园戏剧本。王仁杰是福建当代著名剧作家,作品有 《节妇吟》、《董生与李氏》、《枫林晚》、《陈仲子》、《皂隶与女贼》、《琵琶行》等,集为 《三畏斋剧稿》。作者有较高的传统文化修养,作品多有独特风格。
《董生与李氏》取材于尤凤伟现代农村题材小说 《乌鸦》,描写一个农村支部书记临终前不放心妻子,托人监视。王仁杰改为一个古代故事,写得更为洒脱。全剧有令人忍俊不禁的喜剧性,又有耐人寻味的丰富意韵。概括而言,剧本有这样几个主要特点:
一、描写人物的方法。
中国戏曲有爱憎分明的美学传统,但所谓爱憎分明并非简单和直露,许多优秀的作品,作者的倾向是通过人物和情节自然地流露出来的,比如 《西厢记》,作家是非常热爱他的人物莺莺、张生和红娘的,但在作品里,时时对他们进行调侃。写张生的 “傻”,写莺莺的 “假意儿”。但这并没有掩盖和削弱作者对他们的喜爱。《董生与李氏》继承了这一传统,以幽默的笔触时时 “揭露”董生内心的矛盾、观念和行为的矛盾。圣人有畏天命、畏大人、畏贤人之言,谓之 “三畏”,而董生还多一畏,畏妇人,因此名四畏。彭员外正是看中他这一点,付以重托。董生认为自己是堂堂儒生,不能为此斯文扫地之事;但又迫于朋友之托,不得不答应。答应之后便要忠于职守,因此李氏在家里家外的行动,他都要紧紧跟随。这一行动实在滑稽,被梅香嘲笑为 “狗跟屁”。但李氏在其迂腐中却看到了他的忠诚与善良,渐渐对其产生好感。值得注意的是,剧本对李氏没有作心理描写,而只是描写其行动。这在文学方法上叫 “白描”。梅香奚落董生,李氏为其开脱;董生在隔壁教书,李氏让梅香送去蜜桔;而后在李氏看透了董生的心事———既怀疑她又属意于她之后,李氏便大胆地设下 “陷阱”,引董生落入掌中。
与对李氏的描写方法不同,剧本对董生有较多的心理描写。作者细致地刻画了董生的心理变化过程和矛盾状态。
第二出 “每日功课”语意双关,董生每日的功课既有教学童读书这门功课,又有监视李氏这门 “功课”。做教师,为人师表,应当心无旁骛,思无邪;但董生恰恰在教学生 《诗经·卫风·硕人》的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时,目光也移向了李氏。“门儿半掩,南风微卷珠帘。玉影隐约识半面,更叫书生何以堪!虽道非礼无视,每日里但求一瞻。”此时,监视李氏,对他来说已不是一个苦差事了,而变成了他的欲望。这是书生的可笑,还是传统道德观念的可笑?需要指出的是,作者对这两方面都不是用一种严厉批判的态度,而只是微笑着予以指点,让读者和观众去慢慢体味。
第三出 “登墙夜窥”写出了董生矛盾心理的进一步发展。他看到李氏独自吟元人小令,独自赏月,疑她与人有约,于是怒火中烧。这怒中明显地包含嫉妒,但要 “钻穴逾墙”又觉得很不光彩;此时他便用古人的话为自己开脱: “古人有说,目欲其颜,心顾其义,扬诗守礼,终不过差,可也!”他想去捉奸,又心生不忍:“此岂书生为,我又何太绝!不可呀不可,奸情一露,李氏有何面目存世?……秀才肝肠先裂”。这里又表现了董生的迂和善良。
月下相遇,面对李氏的责问,董生无言以对,心底防线被冲破,于是二人自然进入 “缱绻”、“氤氲”的境界。
“缱绻”之际又出现波折,董生听到李氏说出 “彭员外”三个字便丢盔卸甲,落荒而逃。这一笔似插科打诨,实则更深刻地写出董生的思想和性格。他感到违背了自己的诺言,因而深深自责,他的行为也使李氏陷于痛苦之中。但到了彭员外的坟前,面对彭员外的责问,董生又鼓起勇气斥责彭员外不仁不智,陷人于不信不义,使彭员外哑口无言。此行动得到李氏的赞赏, “乍以为国中无男儿,谁知你凛然有正气”。这是李氏的调侃,也是真实的赞美;同时也是作者的调侃和赞美,董生经过一番波折,思想观念和性格都起了变化,董生与李氏的关系也起了变化,使这个戏有一个小小的圆满结局。
二、剧本创作与剧种特点和舞台表演相结合。
戏曲作家必须有较高的文学修养,但只有文学修养还不够,因为戏曲是综合艺术,其最后的艺术效果要通过舞台表演来体现,因此剧作家还应该了解剧种特点和舞台表演,这样才能写出适于表演并为表演提供坚实基础的剧本。王仁杰长期为梨园戏剧团写戏,具备这样的条件。
梨园戏是一个历史比较悠久,文化底蕴深厚的剧种,至今还保留不少南戏剧目和音乐。王仁杰从梨园戏的传统中汲取了丰富的营养,如福建的评论家王评章所说:“他得的是文人戏曲之心,梨园戏之心。他对梨园戏士大夫美学趣味达到了心领神会、水乳交融的地步”。董生是一个新的典型,但在他的身上可以看到古典戏曲和梨园戏传统戏中文人的影子。 《诗经》、元曲的词语、古人的词语,看似随手拈来,但又与人物的感情和戏剧情节十分贴切。作者写的唱词和念白也都文雅有韵味。
梨园戏的表演艺术经过长期的积淀,具有丰富的表现力和很高的欣赏价值。新时期以来又涌现出了一位优秀的青年演员曾静萍。应该说曾静萍是王仁杰的系列作品培养起来的;但演员的创造能力又为作家提供创造的空间,激发作家的艺术灵感。前面我们讲过,作者对李氏用的是 “白描”的手法,而没有描写她的心理,对此,台湾的戏剧家王安祈教授分析说:“编剧不处理李氏看上董生的理由,是剧本最值得玩味之处……是剧本的罅隙,由表演弥补?还是编剧故作疏淡,对李氏的动机留了一笔?以笔者看,像是后者”。“编剧以 ‘虚笔’塑造李氏,不实际挖掘她的心灵深处,只反过来让她以身姿形影模塑了一番境界,借以勾掘出他人的幽邃之情与生命之本真”。而作者所以敢于这样写,也是出于对演员的了解和信任。文学剧本确立了清新淡雅诙谐幽默的风格,二度创造又很好的体现了这种风格,才使这部作品成为艺术精品。
三、剧作的创新意义。
人们常说戏剧创作要不断更新观念,这是因为随着社会生活的变化,人们的思想观念和审美观念都不断变化。李渔曾说: “人惟求旧,物惟求新。新也者,天下事物之美称也。而文章一道,较之他物,尤加倍焉。戛戛乎陈言务去,求新之谓也。至于填词一道,较之诗赋古文,又加倍焉。非特前人所作,于今为旧,即出我一人之手,今之视昨,亦有间焉。但是所谓观念更新并没有固定的或统一的标准,而全靠作家自己在创作中体会。作家不能为更新而更新;作品的优劣要在群众中检验。无固定和统一的标准,正是艺术创作的特点,因此它也是对作家创造力的考验。
在传统剧目中不乏 “寡妇思春”的题材,但有的走向淫邪,有的表现出对妇女的偏见。如 《大劈棺》,写女人由欲到恶。《董生与李氏》对这些观念是一种反驳。它写了人的欲念,但给人以美感,这对传统是一种推陈出新。
新时期以来,福建和全国都有许多思想深刻的作品,有些作品着力在对封建思想的批判。《董生与李氏》的主题是什么?这是读者和观众要问的问题。作者曾说,他最怕人家说这个戏是反封建的,也最怕人家说这个戏是写人性的。这是有道理的。彭员外的思想中有浓厚的封建观念,但又不是 “封建观念”所能概括;他的行为走向荒谬的极致,但他的心理又带有跨越时空的普遍性。 (小说原著中就是一个现代人做出了这种荒谬的事)在董生的身上又可看出封建道德自身的矛盾性。因此它使信奉封建道德的董四畏进退失据。最后事实使他认识到这种矛盾性,才有他对员外鬼魂的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抗争。李氏和董生的结合,符合人性的自然,但作者的用意不在对这种人性的张扬。因此可以认为,这个戏是通过对一种荒谬愚蠢行为的嘲讽,对书生软弱矛盾的调侃,表现出顺乎自然的人性的美好。这一作品的出现,标志着福建的乃至全国的戏曲创作观念的变化。剧作家不只是着重追求主题的深刻性和明确性,而是着重追求含蓄的美的意境。让读者和观众在审美享受中得到思想的启迪。为什么作家怕人家说这部作品是写 “反封建”的主题,怕说是写 “人性”的呢?因为那样的评定就看不出这部作品的特点。如果用反封建的标准来要求,会觉得它批判的力度还不够;如果用人性的标准来要求,会觉得对人性的揭示还不充分。这就会与创作的题旨南辕而北辙。前面讲到的王安祈教授长期关注并研究大陆的戏剧,并有较敏锐的艺术感受力。她说: “难得的是戏仅止于调侃揶揄,编剧以体贴温厚的态度塑造儒生,演员也深刻掌握了董生的憨厚耿直,避去了尖刻的批判。文化意蕴指向诙谐幽默,而诙谐幽默正是半世纪里戏剧创作中最为匮乏的。”作家的艺术方法和描写的分寸决定作品的风格;剧作的风格体现作家的态度。我们不应要求所有作品都用一种风格,要求作家对所有人物都采取一种态度;但就 《董生与李氏》这一题材,作家所采取的态度和所体现的风格,是值得赞许的。这对我们如何理解剧作的立意,如何处理题材应有有益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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