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亨利·易卜生 著
潘家洵 译
《罗斯莫庄》导读
陈 敏
亨利·易卜生(1828—1906)是挪威著名的剧作家。他不仅是欧洲19世纪现实主义戏剧的重要代表,也是现代戏剧的先锋,有“现代戏剧之父”的美誉。
现实主义戏剧于19世纪30年代开始在欧洲的舞台上活跃起来,70年代以后,经由易卜生之手掀起了一股汹涌的、影响及于全世界的潮流。现实主义戏剧是在反对浪漫主义戏剧思潮中生成的,因此其创作的基本精神与浪漫主义戏剧相左。他们强调忠实于现实生活;在人物形象塑造上,强调再现完整的人,以真实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为显著标志。在创作方法上,重视客观的表现方式和表现手段。现实主义戏剧最突出的成就在欧洲和俄国。易卜生的创作则达到了现实主义戏剧在欧洲的最高点。
易卜生一生共创作25部剧作。根据不同的题材与风格,人们往往把他的作品分为三个时期:早期,以充满浪漫主义精神的历史剧和史诗剧为主,代表作有《布朗德》、《培尔·金特》等;中期,以富有现实主义特色的“社会问题剧”为主,代表作有《社会支柱》、《玩偶之家》、《群鬼》、《人民公敌》等;晚期,以带有浓厚的象征主义色彩的作品为主,代表作有《野鸭》、《罗斯莫庄》、《海上夫人》等。这些不同时期的作品,虽然在题材和风格上有着很大的差异,但有一点却是始终一致的,就是对现实主义戏剧创作原则的恪守。其中,“社会问题剧”无须讳言,它以成熟的技巧和对社会现实激烈的批判精神,被人们公认为现实主义戏剧作品的典范。多年来我国对易卜生戏剧的介绍也主要侧重于他的这部分作品。《玩偶之家》则被认为是最杰出的代表作。
虽然“社会问题剧”使易卜生享有盛名,但是,很多批评家和研究家却愈来愈重视其晚期的剧作,称它们是更深刻的社会剧。《罗斯莫庄》正是其中的代表性作品。
四幕悲剧《罗斯莫庄》发表于1886年,是易卜生后期剧作的代表,是他由公开的社会批评转向内心活动的描写和精神生活分析的正式开端。以现实主义为主体,融会象征主义的表现手法,深入探讨和剖析人物的精神世界,是该剧具有永久艺术魅力的根本原因。
对人物个性和灵魂的深入开掘是易卜生戏剧创作的首要纲领。他曾经说过“我总得把人物性格在心里琢磨透了,才能动笔。我一定得渗透到他灵魂的最后一条皱纹”。易卜生的许多戏剧作品都是以塑造丰富、复杂的性格著称于世。《罗斯莫庄》则是一个较为突出的例证。全剧出场的六个人物,个个栩栩如生,而女主人吕贝克则最为光彩夺目。由于作者把笔触深入到吕贝克灵魂的最深处,捕捉和把握住了其内在生命的律动,因此,这个悲剧典型显得生动、丰满、复杂。
在一部戏剧作品中,剧作家对人物性格的塑造,总是通过他(或她)的行动及其动机展示出来。吕贝克是一个由各种矛盾构成的复杂性格。要理解她,只有把她的行动和促使其行动的动机做一个全面的考察,才能得出合适的结论。
在剧作中,吕贝克历史和现实的行动较为复杂,在场面中直接呈现的主要是两次拒绝罗斯莫的求婚。她为什么这么做?在她出人意料的行动背后隐藏着怎样复杂难解的心理动机呢?这是作者着力要开掘的,也是我们努力要探研的。易卜生藉助特定的情境,通过丰富、有力的动作,层层剖露吕贝克的隐微心曲。因此,我们只有进入人物所处的情境,进行一番设身处境的体验,才可能真正领会人物动作的内在含义。
吕贝克的第一次拒婚是在第二幕的最后一场。在拒绝罗斯莫的过程中,从吕贝克的动作,我们可以感觉到她经历了一个复杂的心理斗争过程,但毫不怀疑的是,她最终的拒绝是十分严肃认真的。就像罗斯莫牧师不能理解她的行为一样,我们对吕贝克行动背后的动机也一时难以判断。看完剧作的后面两幕,我们的疑问才慢慢解开。吕贝克拒婚时的一系列丰富而有力的动作,逐本求源,是由她和罗斯莫夫妇之间的关系决定的。
对吕贝克而言,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碧爱特都是她心底潜藏的一棵骨刺,时常刺激着她。过去,碧爱特是她实现理想的一个看得见的障碍,现在碧爱特则是她心中看不见的阴影,时时笼罩着她,就像笼罩罗斯莫庄的“白马”一样。在剧作的第三幕,吕贝克当着克罗尔和罗斯莫的面坦白了自己的一段历史———利用碧爱特不会生孩子的心理,引诱碧爱特自杀。正如她自己所言,在引诱碧爱特自杀的过程中,她的心中始终有“两种意志”在纠缠着。她天性中善良的因子、她的道德感、恐惧感曾经阻扰过她。只是,野心和勇往直前的意志不容她逗留,于是她只有一步步前行。虽然她成功地搬开了前进路上的石头,但对碧爱特之死,她心底始终潜藏着一种负罪的心理。当罗斯莫提到“死者的位子不能再让它空着”的时候,激起了她心灵深处那些本能的感觉,于是,她“低声,发抖”,“克制着自己”,拒绝了罗斯莫。如果说吕贝克此时的拒绝还是出于一种本能冲动的话,在面对罗斯莫继续恳求时,她却是冷静、沉着和理智的,她的态度是“坚决安详”的。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在自己和罗斯莫的关系中,她需要的是什么。
吕贝克初到罗斯莫庄时,怀抱着用新思想改造罗斯莫和罗斯莫庄的雄心壮志,但在和罗斯莫接触的过程中,她却深深地爱上了他。虽然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和罗斯莫有着鲜明的性格和心理的反差。但她对他的爱却一如北方冬季遭受到的风暴,“紧紧裹住”她,不由她做主。因此,她才害死了碧爱特。碧爱特自杀以后,吕贝克实现理想的外部障碍虽然解除了,但对和罗斯莫走进婚姻,她还有一个心理的底线。在第四幕第二场,她才把这告诉了罗斯莫:“必须等你在实际生活和精神两方面都得到自由以后,我才能拿你到手”。除去了碧爱特,意味着罗斯莫实际生活得到了自由,但一个人精神的解放却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更何况象罗斯莫这样背负着传统重荷人。
对于聪慧的吕贝克而言,从罗斯莫动作中她已然洞察到了他的心事:在恪守传统的基础上,满足个人的情欲,以求得心理的平衡。她深爱着罗斯莫,她不是不想成为罗斯莫的太太,只是“不能”接受罗斯莫让她做替代品。罗斯莫的求婚理由证明了罗斯莫还没有达到她所要的解放的程度,所以当罗斯莫问她为何不能做她妻子的时候,她说“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为了他们能够得到真正自由和幸福的婚姻,她必须拒绝。这也是吕贝克第一次拒婚的最重要的心理动机。
为了充分展示人物复杂的性格,易卜生为人物安排的情境不仅是具体的、尖锐的,而且是丰富多变的。克罗尔的又一次来访,揭开了吕贝克“不清白”的身世———维斯特大夫的私生女,把吕贝克带入到一个新的情境中,她坦白了自己是害死碧爱特的凶手后,再次拒绝了罗斯莫的求婚。第二次拒婚发生在第四幕第二场,这是第一次拒婚动作的延续,但又有质的发展。动作的发展体现了吕贝克心灵深处的变化。
对两次拒婚,吕贝克自己有一个一致的解释:罗斯莫庄的空气、和高尚的罗斯莫交往,既“提高”了她的“品质”,又“铰短了”她那“勇往直前的意志”的“翅膀”,对害死碧爱特充满罪孽感,所以拒婚。就像吕贝克向克罗尔隐瞒自己的年龄一样,在这里,吕贝克给自己行动所作的解释,都是表层的,也可以说都是理由。她确实说出了她自己知道和感觉到的一些事,但却并不是她内心活动的一切。在表面的动机下,潜藏着更深一层的动机。我们听听她拒绝罗斯莫的话:
“亲爱的,别再提这事了!这事绝对做不到!罗斯莫,你要知道———我还有———还有一段历史呢”。
因为罗斯莫不想听,所以,她也没有说出这一段历史。结合此前克罗尔校长和吕贝克一段模糊的对话,我们清楚地知道这一段历史指的就是她和亲生父亲的乱伦关系。吕贝克心理知道,罗斯莫可以原谅自己为了爱害死碧爱特,却不可能接受自己这段不清白的历史。而且这段历史也使她觉得自己已经真正失去了“清白的良心”,配不上罗斯莫。在第一次拒婚时,吕贝克是因为罗斯莫精神还没有自由,她不能接受婚姻;而这一次却是她自己“失去了行动的能力”,无法接受婚姻。这才是吕贝克第二次拒婚的深层动机。由于动机是多层次的,因此给人想象的空间也是多层次的。联系她的这段历史,我们就能更深刻地理解她所说的“铰短”“翅膀”的话,人物的内心世界也就更为丰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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