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曲《南唐遗事》介绍

郭启宏

《南唐遗事》导读

丛兆桓

历史上唐、宋之间是五代十国，中华大地兵荒马乱，分裂持续半个多世纪。当时，只有西蜀和南唐控制地域较大，相对稳定，生产力亦较发达。南唐首府扬州，便成为经济文化中心地区。10世纪中后期，扬州出现一位杰出的词人———南唐后主李煜（937—978）。词是隋唐间一种新兴的、能配合音乐吟唱的文学样式，是在民歌和诗体长短句基础上变易出来的一种新形式。后人曰：汉赋、唐诗、宋词、元曲。在宋代大量优秀词家、词作涌现之前，南唐李煜的诗词早已远播海内了。他的【虞美人】、【清平乐】、【玉楼春】、【菩萨蛮】、【乌夜啼】、【长相思】、【破阵子】、【浪淘沙】等等脍炙人口的绝妙好词，被世世代代欣赏着、赞叹着、传诵着……但，李煜的艺术形象被塑造、呈现于戏剧舞台，却是千载之后的1987年春。北方昆曲剧院在首都剧场首演《南唐遗事》获得广大观众的热烈欢迎。它的作者，是当代著名剧作家郭启宏。

郭启宏1940年生于广东潮汕饶平县，毕业于中山大学中文系。深得王季思教授的亲传，长期潜心于中国戏曲和话剧的文学创作与研究。曾任中国评剧院、北方昆曲剧院副院长，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编剧，现任北京市戏剧家协会主席。代表作有《司马迁》、《王安石》、《成兆才》、《评剧皇后》、《李白》、《曹氏父子》、《司马相如》……剧种涵盖京剧、评剧、昆剧、话剧等，多次获得全国性剧本奖，其中最有代表性并震动剧坛的即是《南唐遗事》。他把南唐的亡国之君李煜与北宋的开国皇帝赵匡胤对比描写，以五代后至北宋初年，华夏大地由割据、战乱、民不聊生到海内一统的这段历史做为背景，深入描绘了一文一武两位性格、思想、抱负截然不同的帝王的命运、遭遇和内心世界。《南唐遗事》的演出，还引发了关于“传神史剧论”的学术研讨，活跃了文学界、史学界和哲学、美学界的争鸣气氛。

《南唐遗事》不仅演绎了一段北宋南唐的兴亡史、李煜与小周后的爱情故事，更是畅抒作者对这段历史，人物性格、关系、处境、心态的主观感受和特殊理解，刻画了一群在重重矛盾中生活的复杂的人。剧本结构了备战、品箫、偷欢、邂逅、丧变、发兵、辞庙、受降、论诗、邀宴、乞巧等十一场戏。剧情在金戈铁甲的秦王破阵乐舞声中展开，宋太祖赵匡胤雄心勃勃准备统一华夏，李煜遣胞弟李从善进贡求和，被赵扣留汴京做了人质。第二场即讲李煜终日不理朝政，沉醉儿女柔情与歌舞诗词创作之中，甚至在大周后（娥皇）病中，与小姨子周玉英偷欢。前半出的重点场“邂逅”，是作者的巧妙构思大胆编撰：让去江边生祭胞弟的李煜与乔装猎户深入敌后勘察的赵匡胤遭遇，而二人在背工对唱中，皆为对方的超凡品质所吸引。淳厚善良的李煜虽有重兵守卫江防，却放走了人单势孤深入险地的赵匡胤。最后他投降北宋、献地称臣以保全江南百姓，仍遭夺妻之辱、身死之恨，展现了一幅性格悲剧的惨烈图画。

王季思先生在评述郭启宏史剧创作的特点时，曾从四个方面给予肯定：情节的浓缩与场面的舒展；传统风格的继承与现代技法的吸收；曲词的雅畅与宾白的通俗；在写实基础上的写意与传神。这都是贴切而中肯的。具体到《南唐遗事》，我们至少可以体会到：

一、作者在广泛深入占有史料的前提下细心筛选、提炼、创造、构思。

二、在精读、吃透李煜词作基础上遣词造句。虽不是严格地按曲牌格律填词，但剧中那一曲曲传递主人公心声的唱词，完全可以与李煜原词“接轨”连缀。

三、在戏剧观念上、结构技法上、人物性格和心理刻画上、场面氛围的营造与铺排上，无不显示出作者深谙金院本、元杂剧、明清传奇等传统戏曲的深厚功力，以及对国际剧坛的种种时尚流派、探索新潮的不吝攫取，信手拈来。

《南唐遗事》中的李后主是活灵活现的真性情。写诗、填词、吹箫、奕棋……全神投入，不让人打搅，哪怕是军情、朝政；他在哭祭娥皇的灵堂中，能兴致勃勃地谈起他的书法“撮襟书”；他在被掳去国时不忘与宫娥们挥泪告别；他在以泪洗面的囚徒生活中，写出大量伤时怀旧的真挚诗篇；他在即将被害时，还对赵匡胤说：“拙作尚未入乐，不知协律否？”而开国皇帝赵匡胤则连咏月之诗都显示着帝王气象：“未离海底千山黑，才到中天万国明。”但在他平定天下，万民山呼的时候，却时时感觉孤独。他嘲笑、摆布李煜的同时，又由衷地羡慕李煜的风流倜傥。“妒煞李重光”有周玉英的倾心陪伴，相濡以沫。他在回顾一生的戎马生涯时，追忆起青年时代曾救送落难的纯情少女赵京娘，多少为自己的心境增添了些许暖色。

《南唐遗事》精心塑造的女主人公是小周后周玉英。出场时她是一位天真活泼的纯情少女，跟随母亲进宫看望姐姐———病中的南唐国后，却被那风神隽爽、才艺卓绝的姐夫撩拨得情窦初开。还没弄懂是情是爱，就被一种莫名的冲动吸引着半夜偷偷到后花园，去践姐夫的蜜约。金缕鞋上的铃铛响，她就提着鞋，光脚穿袜，惶惶张张跑到画堂南面，捧着扑腾腾急蹦乱跳的心，偎向姐夫的怀中———但命运好象在故意惩罚她的“原罪”：姐姐死了，她刚刚被立为“继国后”就遭遇国破家亡的厄运。这一对有着真情挚爱的王与后，由天国跌落到炼狱之中，成了大宋王朝的阶下囚。软弱的李后主忍辱含羞，哪怕日日粗茶淡饭，年年缝补衣衫，只要能与妻子相濡以沫，只要能有半支秃笔合着血泪描出那人间的秋恨春愁……

但是，大宋皇帝并不以逼迫“命妇”周玉英佐酒承欢为满足，终于派人送来浸透牵机毒药的七夕巧果，毒死了一代文豪李煜，周玉英连同侍女流珠、漱玉也都抢吞了巧果……也许是赵匡胤良知突现，急忙赶来相救，却只见“违命侯府”尸横一地！剧本的结尾处是：赵匡胤孑然孤立，望尸沉默，呆若木鸡……大幕缓缓落下，观众在一煞寂静之后，迸发出热烈的掌声。作者的心曲与观众灵犀相通，产生一种非凡的艺术感染力。它不述诸耳目之娱，而是隐隐拨动人的心弦，许多人走出剧场，仍在沉思。

如果能对照演出，研读剧本，则会对它所蕴含的哲理思辩、艺术技法和风格特色有更深刻的体会。

《南唐遗事》1987年北方昆曲剧院在首都剧场首演。导演夏淳、丛兆桓，作曲陆放，舞美设计鄢修民、王龙根，剧中李煜、赵匡胤、周玉英分别由马玉森、侯少奎、洪雪飞饰演。1988年又与中央电视台电视剧制作中心联合拍摄为同名戏曲艺术电视连续剧，并获得“飞天奖”和“金三角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