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超根据周朝俊《红梅记》改编
《李慧娘》导读
丛兆桓
昆剧《李慧娘》是现代人改编的古典戏曲剧本中一部影响巨大、意义深远的作品。作者孟超是20世纪中国文坛著名的学者和作家,二三十年代“太阳社”的成员。新中国建立后,曾任人民文学出版社文艺编辑室主任。
李慧娘的故事,源于元代刘一清《钱塘遗事·贾相之虐》、《剪灯新话·绿衣人传》、《喻世明言·木棉庵郑虎臣报冤》和明万历年周朝俊所著《红梅记》传奇剧本,后袁于今补写《鬼辩》一出,更名《红梅阁》。20世纪50年代文化部副部长郑振铎将传本收入《古本戏曲丛刊》初集第十函,曾被各地方剧种移植、改编。有多种版本演出:川剧《红梅记》、《红梅赠君家》,秦腔《游西湖》、《西湖遗恨》,京剧《红梅阁》,昆剧《李慧娘》等等。此外,湘剧、汉剧、徽剧、豫剧、晋剧、蒲剧、赣剧、滇剧、河北梆子都曾有过同类题材的剧目演出。
剧情说南宋末年理宗、度宗时奸相贾似道专权,对不断侵略南宋襄樊等地的蒙元帝国军队不敢抵抗而节节败退,割地纳贡,奴颜婢膝,称儿称臣。对忧患国家危亡的主战将领及爱国太学生却一味欺骗和镇压。终日在西湖胜景中沉溺歌舞迷醉淫乐。他癖好斗蟋蟀,朝野有“蟋蟀相公”之讥。李慧娘是贾似道家美貌姬妾,一日在西湖游船上见到裴禹(舜卿)等太学生领袖驾小舟拦截相府大船,当面质问和责骂贾似道的卖国媚敌行径,不觉赞叹:“壮哉少年!美哉少年!”不料被贾似道听见,回府竟将李慧娘杀死,命人割下头颅,藏于匣中,埋在后花园牡丹花下以儆效尤。又派人捉捕裴禹(舜卿)关在后园柴房中,准备夜深暗杀。慧娘之鬼魂得知此情,忙去柴房告知并护持裴禹躲避了家将的追杀,送裴逃出贾府。贾似道闻讯大怒,正要拷打合府姬妾丫环,审问是谁放走了裴禹,慧娘鬼魂飘然而至,救下众女,终以纯洁正义的化身斥责、戏耍、斗倒了权奸贾似道。
周朝俊原剧本的主要情节是围绕着裴禹和卢昭容小姐曲折的爱情故事展开的,慧娘救裴只是全剧中的一段插曲。但在几百年的传承中,广大群众和艺人们却对并非正旦的李慧娘兴趣更浓。故孟超先生即由冗长的原著《红梅记》中,选出了泛湖、杀妾、幽会、谋刺、脱难、鬼辩这些情节,参照有关史料、传说、戏曲台本及汤显祖的评语等等,遣词造句,重新结构了豪门、游湖、杀妾、幽恨、救裴、鬼辩六场戏,于1960年春完成了昆剧《李慧娘》的初稿。孟超在《试泼丹青涂鬼雄》文中表示他以南宋末年的“时代背景为经,李、裴情事为纬,着重书写李慧娘的正义豪情,她以拯人为怀,斗奸复仇为志,虽幽冥异境,当更足以动人心魄……”1961年秋,由北方昆曲剧院首演于北京长安大戏院。该剧由北昆老艺术家白云生导演,陆放作曲,鲁田舞美设计。李慧娘由李淑君饰演。裴禹、贾似道分别由丛兆桓、周万江扮演,演出获得专家学者的高度赞赏及广大观众的热烈欢迎。一时报刊好评如潮。
如把《李慧娘》与周朝俊的《红梅记》原著比较对照来看,不难发现《李慧娘》剧本在主题思想上做到了更深层和更明确的开掘;在情节结构上做了精心的筛选抉择;在角色设置和人物关系上做了简化精练;在人物的思想性格上则更鲜明生动且发展变化更自然贴切。基于此,我们才视之为当代戏曲推陈出新的典范之作。
孟超先生有着深厚的古汉语、古诗词修养,但是他自谦曰:“不谙音律”。他本是可以按曲牌格律填词造句的,但由于他不赞成沈璟的“宁协律而不工,读之不成句,而讴之始协,是曲中之巧”等说法。而以汤显祖为馨香膜拜之前代宗师。并愿继汤氏“尚情论”余绪。他说:“我自狂而非狷者,宁求曲意之尽情尽致,绝不敢争协律而悖意,宁愿为汤临川牵马,也不作沈吴江上宾。”而且主张以情与性、与理不逾不离之辨证关系统率着作家放情的歌唱、笑骂、诅咒、爱恋、憎恨……
孟超《李慧娘》不仅是周朝俊《红梅记》的删削整改,而且是有许多创造性的编撰。比如:
一、他毅然删掉了原本中部分主要情节:裴禹与卢昭容婚恋一条线。这就使得剧本的故事和主要人物简练而集中,同时也突出了鲜明的主题。
二、“游湖”一场慧娘赞叹裴禹:“美哉少年!”时他又加了一个“壮哉少年!”。从而使慧娘对裴禹在欣赏他的容貌、气质之外又增加了一层对其爱国爱民的思想和敢于斗争精神的敬佩之情。
三、“幽恨”一场慧娘唱:“贾似道的巴掌下,只有死后才得安。”改为“死后也,心难得安!”显然提高了慧娘性格中的斗争性。
四、在李、裴的感情关系问题上,改掉了慧娘鬼魂与裴禹的幽媾情节,划定于:“因裴之正义而动自己身世之感,而遭致不白的杀身之冤;死后为救裴而来,但也逐渐的由敬、由义而油然生爱”。在柴房中坚决删去“笑盈盈揭开罗帐,吹灭银灯……”而保留“又何须娟娟明月回廊畔,向人间偷度金针线;就这样结就了再世如花眷,纵海枯石栏,俺、魂儿冉冉,心永不变!”这样在最后“鬼辩”一场中调侃贾似道时,唱:“俺把你集芳园当做了西厢,刚和他拜盟焚香”,就分寸恰当而自然顺畅了。
五、正因孟超先生深爱周夷玉笔下的慧娘“震人心魄,感于梦寐,久难释怀”,才于三百多年后重新命笔,细描冤魂厉鬼之理直语壮,甚至凌霄之正气,使之“慑邪恶而快人心”,“虽存于乌何有之乡,又焉可不大书特书,而予以表彰呢”。
孟超先生的曲词,绝无舞文弄采、堆砌典故之嫌,而是匠心独运,以其生花妙笔塑造人物、凸显性格、抒发情感。如他把正史、野史、话本、小说里那个贪婪腐败凶残专横的权奸宰相贾似道,用一曲【鲍老催】就刻画得入木三分:“寿宴庆今朝,纵豪兴歌舞笙箫,粉白黛绿满堂多娇。俺要在温柔乡里把玉山倾倒,哪管它胡尘蔽日、江山破碎、舆图换稿!”
贾似道的对立面是书生裴禹,但他笔下的翩翩少年却不是那些追逐美女的情种,不是绵绵软软、腻腻歪歪的“奶油小生”。这是一个身处民族危亡之际,不能杀敌报国也要慷慨直言的斗士。出场一曲【新水沉醉】抒发了他的磊落胸怀;接唱的【折桂令】则进一步揭示他在岳飞坟前凭吊时的无限悲愤。当他们的小舟在西湖偶遇官船,学友害怕欲逃时,裴禹敢于当面质问贾相爷:“为什么劫民盐重利盘剥?为什么占民田压榨抢掠?为什么增赋税强索豪夺?为什么滥用刑法、排挤善类、杀人如麻?”“为什么襄樊军情狼烟急,你却高卧湖山不出兵?”一曲掷地有声的【雁儿落】早把一个忧国忧民、热血沸腾的古代青年学子的形象勾勒出来。而这样的剧中人物,又必然给传统的行当程式表演提出全新的要求。因为《西厢记》之张君瑞、《牡丹亭》之柳梦梅、《玉簪记》之潘必正等巾生行当的传统程式,是塑造不出裴禹这一特殊人物形象的。每一部好的文学剧本,都会推动舞台表演艺术不断向前发展,这是又一例证。剧中主人公李慧娘,是人民群众美好理想的化身。在漫长的、黑暗的封建社会里,一个相府侍妾只为轻轻赞叹一声相爷不喜欢的人,便遭杀身之祸———哪里会找到人权和自由?只能把希望和理想,寄托于死后化做厉鬼,才能辩明冤情,伸张正义,救助无辜,斗倒奸佞。
《李慧娘》是一曲哀怨的悲歌;一幅血染的画图;一首冷艳的悼诗。作家孟超借慧娘屈死的鬼魂,歌颂了善良、真诚、正直、美好的情操与品德;鞭笞了穷奢极欲、残暴、卖国的权奸恶人,鞭笞了整个的旧世界!
《李慧娘》的演出曾引发一场政治上的轩然大波,“文革”中被“四人帮”一伙打成“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大毒草”,其主创人员及支持者均受到打击迫害,作者孟超先生受尽屈辱、磨难,终致含冤而逝。“文革”结束后这一冤案才得以平反,孟超先生以生命的代价留给我们的这一剧作,是非常值得后来人细心研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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